荡气回肠的当代爱情小说嫦娥奔月作者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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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娥奔月

作者:江山映月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

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

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

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

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宋·吴文英《风入松·听风听雨过清明》

天赐读这篇古诗词的时候,正好二十一岁,弱冠年华。可不是吗?也就是两年前的这么一个清明,他与恋人嫦娥一起渡过的美好情景。土屋前依依惜别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浓密的绿茵。老堰的水居然还是那么清澈,水边柳树上的柳丝,依然寄托着一分柔情。蜜蜂频频扑向嫦娥曾荡过的秋千,绳索上还有她纤手握过而留下的芳馨。天赐与古人一样,惆怅伤心,因为恋人的倩影从此没有了音信。幽寂的空阶上,一夜间长出的苔藓由褐黄变成青色。这心境,这情境,这环境,与古人是多么的吻合啊!

早在清明节前两天,天赐就一个人孤单单来过。嫦娥父亲的坟前,一堆瓦灰色的纸钱灰烬,一束未完全燃尽的香竹柄,两支挂满红泪滴的半截小蜡烛,还在新立的墓碑前的空地上。坟也是新近才拢过的,周围开挖了一道半尺深的排水沟,鞭炮的碎屑铺满一地。上下坟头的路是新踩踏过的,丛生的杂草随处可见,正努力地伸展着它们弯曲的躯干。

第一章相识

这里是一个叫老屋场的小山湾,地处湘北山区丘陵地带。这里有延绵不断的一个接一个的小山坡,枫树、女贞、栗子树在山脚丛生。落叶松、杉树以及参差不齐的灌木丛则布满了山腰和山头。在雨后天晴的日子里,这里的林子、草地向阳的地方,会一夜间冒出一簇簇,一窝窝天然的野生菌来。肉红色的,浅青色带斑点的,应有尽有。野生菌成为了这一带人们餐桌上珍稀的佳肴。山凹处是几眼清冽的山泉,仨仨俩俩的游虾仿佛停留在空中,弹跳追逐,嬉戏其中。有些,是从山上石头缝里滴滴答答掉落下来的,然后全都悄无声息,缓缓流淌,汇集成了山下一个很大的湖丘。湖丘的水滋养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嫦娥的家就在老屋场。屋前是一个宽阔的晒谷场,几颗椿树零星生长在晒谷场下面的斜坡上。中间是一条只够人们肩挑手提一丈余宽的小路,蜿蜒伸向远方。房子的右手边,是三棵歪脖子苦楝子树,其中一棵哈着腰,伸着差开的臂膀,仅半人多高。树干被孩子们爬得光溜溜的,干净铮亮。那里是小孩子捉迷藏,荡秋千的乐园。左手边是九伯家的果园,桃、杏、李、柚等果树拉近了嫦娥和九伯家的距离。除了各家屋后旁边的菜园子,老屋场是不设篱笆和竹栏的。每年的秋收季节,两家的稻谷、玉米、红薯和辣椒之类,就轮流着在晒谷场上晾晒。九伯常常搬张木椅或者矮凳,坐在阳光下抽烟、打盹。这时候,猫狗也不糟蹋,捣乱,只是仰着、躺着、趴着,任太阳晒着。三五成群的鸡咯咯咯地叫个不停,时不时用它们的爪子扒开稻草,啄食谷物中残留的小昆虫。下蛋的母鸡甚至也不回窝,就在树下或者干草堆中趴下。然后,一路欢歌地踱出来,“咯咯哒,咯咯哒”

嫦娥十六岁这一年,父亲开始生病卧床。她兄弟姐妹六人,大姐二姐已经远嫁,回娘家也只能是隔三差五。大哥新婚,和嫂子要忙活地里的庄稼。二哥高中毕业之后,尚没有着落。他整天在外面闯荡,很少回家。嫦娥辍学了。

一场大雪,伴随着冬天离开的脚步,扬扬洒洒地来到了湘北山区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小山湾。农历冬月初十,嫦娥的父亲病故了。家里一时间发丧,请人,手忙脚乱。嫦娥和母亲等一干亲人痛哭流涕,悲痛欲绝。到第二天,悼念亡人的亲友邻居才陆陆续续地进了门。嫦娥和兄弟姐妹们一字排开,磕头还礼。灵堂里,哀乐声声;灵堂外,鞭炮齐鸣。

下午,二哥的几个同学也相约前来悼念,嫦娥拉着妹妹一一磕头答谢。大姐走到父亲的棺木后边,双手托起父亲,旁人用棉被和旧衣物塞在父亲身后。二哥的同学中,出来一位清瘦,沉默寡言的男同学。他就坐在棺木的正前方,开始给父亲认真地画起了遗像。

当遗像镶嵌在木质的相框中,衬上青纱绕成的花环,悬挂在灵堂的正中央时,嫦娥哭得更厉害了。她怔怔地盯着青纱下面父亲的面容,心里忽然想到:

“这哥哥貌不惊人,怎么能把父亲画得三分真七分象的?”犹豫了几次,最后,她蹭到跪倒在灵堂前的二哥身后,小心翼翼问道:

“画像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父亲走了,我们往后怎么办?”

二哥回头看了看嫦娥,见妹妹的双眼红肿,不忍拂她的意,忙着安慰道:

“他叫天赐,是我最要好的哥们儿。”

“他好厉害,你看,父亲的眼睛半睁开了,缺了的牙也给补上去了。”嫦娥自言自语。她拉了拉二哥的后背衣衫,紧接着又小声地说:

“二哥,要留他们吃晚饭啊!”

“都要的,吃了晚饭我再送他们出老屋场。”二哥回答道。

“天赐,那以后我就叫他天赐哥吧!”嫦娥补充了一句。

“二哥,你和姐姐跟画像的哥哥熟吗?不如你叫他来磕头。”小妹在一旁也开始插话,“就跪在姐姐旁边,姐姐占的地方宽,她不让我,还推挤我。”

“你说什么呢?小妹,人家是客人。”嫦娥回了妹妹一句,就再也不敢做声了。

傍晚的时候,二哥送他的同学们回家。嫦娥悄悄的跟了上去。然后,她就一直静静地站在老屋场最高的土坡上,心里感觉这土坡好长好长,她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了。她反复问自己:“天赐哥还会不会再到老屋场来呢?”

第二章二哥与天赐

农历腊月十五日,是嫦娥父亲的五七忌日。嫦娥早早起来,坐在母亲的梳妆台前打扮梳头。透过镜子,她的脸颊早已被寒冷天气冻得通红。她打开女孩子护肤用的雪花膏,仔细地在自己的额头、眼角、脸颊、嘴唇处擦了几遍,最后抹抹双手,整理刘海。这时,家里唯一的小黑狗,也闻声窜了进来,嫦娥扭头唤了一声“小黑”,起身拿起一只装满纸钱和香烛的小竹篮,准备到父亲的坟头去祭拜。

嫦娥带着窜前跑后的小黑,刚出屋外,迎面扑来的一阵凛冽的冷风,令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寒战。今天,她穿了一件紧身的青色小棉袄,刚好卸去了上身些许的寒气。那是母亲特意替她一针一线交错缝过了的,穿在身上十分合身。下身则是一条单薄的直筒裤,宽宽松松,长长的裤管盖过了脚踝,原本深蓝色的裤子,被嫦娥洗得发白。她舍不得丢掉,那是二姐出嫁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脚上是一双崭新的带扣的单布鞋,没穿袜子。寒从脚上生,所以她感觉今天特别的寒冷。

过了今天,离小年也剩不过七八天了,嫦娥想了结一桩心事,她祈盼着已出门了好几天的二哥,可不可以带天赐哥回来,大家围坐在一起,开开心心过个小年。过了小年,嫦娥又会长了一岁,又会长高一些,又会明白一些道理。

小妹已经出门学手艺了,家里剩下嫦娥和母亲两人。母亲自父亲过世的那天开始,整个人变得沉寂了很多。日子越久,越见其消瘦。她才五十多岁,看上去仿佛已年过花甲。原本满头青丝,一下子增添了许多白发。

二哥与天赐,好像孪生兄弟一样,整天形影不离。他们从同一所社中——锦坪中学高中毕业。天赐初入社会,二哥如同兄长般陪伴左右。俩人在校时,二哥作为外乡学生借读,刚好插班在天赐的班上。天赐自小爱绘画,二哥会写一手纯楷钢笔字。俩人相互欣赏,很快成为同窗挚友。在学校校庆联谊会上,俩人的小品节目配合默契。年级黑板报更是重头戏,一个画画配图,一个书写版面。几乎每周每期都有二哥与天赐的杰作。

走出校门后不到一年,二哥与天赐很快便掌握了一门谋生手艺——油漆工匠,俩人踏遍附近乡里农户,甚至是邻近县城,足迹方圆几十公里。二哥是农历九月生,长天赐不到四个月,俩人年龄相同,性格也接近。平时出门,特别爱臭美。一件老蓝色的确卡上衣,一件长袖海魂衫,是俩人最爱。渐渐流行喇叭裤了,二哥和天赐用七八成新的旧衣料,拿到裁缝铺里重新改过,穿出去后居然也象模象样。天赐乡下的姐姐家收割稻子,俩人也是相约上前帮忙。由于护着天赐,抢挑重担,年轻的二哥便血了好一阵子。天赐知道后后悔不迭,心想:“二哥太傻了,怎么可以这样不要命呢?”他发誓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相互爱护,相互帮衬,苟富贵,勿相忘。

第三章情窦初开

立冬后的这一段“小阳春”,已在深秋便是好,进入冬季依旧是暖阳。二哥与天赐,于是都有一份得了恩宠般的欢喜。暮日下的芭王花,摇摇曳曳在小河畔闪耀着金色而温暖的光芒。而刚刚时兴起来的粉黛乱子草,车前子,秋菊,蒲公英,则烘云托雾般拱在河堤上,草地里,柔柔粉粉随风飘散着一团团的仙气。离河岸百步之遥,是十多户由土坯房组成的一个小小生产队。房屋很拥挤,前前后后,三间一偏,二间二偏,参差不齐排列在河南岸。房屋前面,虽有河流,有堤岸,却被一棵挨一颗的白杨和河柳分隔了开来。生产队上首,是一户三间一偏的薛姓人家。薛家两个女儿:长女金莲,二十出头。小女文丽,十七、八岁样子。金莲的婚期临近,家里正井然有序地操办着她的新嫁妆。二哥与天赐来到薛家,为金莲油漆家俱已有一些日子了。从刮腻子到磨砂上底漆,反复要过三遍。从腊月二十日开始,家俱便可以复漆上光油了。前面的粗活通常是二哥在做,天赐负责起台子,描画,复漆等精细工序。两人忙活之余,会相互谈笑,相互给对方擦掉身上脸上飞溅的腻子与油漆,甚至会拿薛家小女文丽开涮。平时,二哥就长住在天赐家,因为每天往返薛家,同进同出,可以节省大量的用工时间。同时,二哥心里也有小算盘,他想着早些完成薛家的油漆活,带天赐上老屋场和家里人过一个小年。以感谢一直以来天赐对他的关心和同学情谊。在薛家,金莲为自己的嫁妆,街上家里两头奔跑。文丽替代她陪扶匠人,帮助拿些东西,或者递条毛巾,或者烧壶开水。忙前忙后,成天围在两个年轻人的身边。对子米柜上,天赐低头描画完猛虎上山图和双凤朝阳图,然后才覆盖上亮光漆。整个过程,文丽便一直在身旁盯着。洗手吃饭之前,二哥笑着悄悄的对天赐说:“哎!文丽好象对你有意思呢,要不要跟她交个朋友?”

天赐回答道:“二哥你说什么?对你才有意思呢,要交朋友你交吧!”

二哥一脸坏笑,接着说道:“真的,你没发现她看你画油漆画时的眼神吗?简直叫那个什么——痴迷!”

天赐板起了脸,有些生气。他对二哥说:“痴迷你个头,怎么越说越不像话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学坏的?”

二哥一边笑个不停,一边忙着解释:“不说了,不说了。等一下让文丽知道了不得了。”

话音刚落,文丽推门进来了:“你们在说些什么呀?神秘兮兮的。”

“可以吃饭了,手要洗干净啊!”文丽说话也变得不象开工头几天那么生疏了。

天赐觉得十分尴尬,他连忙抢着回答文丽:“没说什么,我们在打赌,等下看谁先吃三大碗米饭。”

“文丽,你要记得给我们天赐师傅添饭哦。”二哥接过天赐的话补了一句。

第二天,也就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三了。下午收工,离小年不到半天时间。临近傍晚,天气气温骤降。开始是一阵风,刮得树木和空气一阵呜呜呜地狂叫。紧接着便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小年天刚放亮,一夜之间,天赐的屋外晒场,道路以及周围的山坡,已经是满眼的厚如棉毡的一层积雪了。吃罢早饭,俩人跟天赐的母亲打了声招呼,踩着沿路的积雪回到了银装素裹,处处充满年味的老屋场。

小妹这天也早早地回到了家。嫦娥见到二哥和天赐,也分外欣喜。二哥向两个妹妹介绍天赐:“小妹,大妹,这就是上回帮爸爸画像的天赐,我的同学。叫天赐哥。”

“天赐今天来我们家过小年,小妹火生好了吗?大妹还要帮我们清洗衣服呢。”

在嫦娥面前,天赐只是微笑的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二哥的母亲也迎了出来,她吩咐道:“叫小哥哥到火坑屋坐吧,大妹你快去倒茶。”

“知道的,妈妈!”嫦娥应了一句,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第四章山茶花开

凌晨六点左右,当东方天空泛出那么一丁点鱼肚白,嫦娥已经清洗完衣衫,从湖丘往回赶了。天赐做为稀客,被安置在嫦娥的闺房。因为二哥平时就不怎么讲究,加上长时间没有在家,睡的地方没有清理,所以嫦娥主动腾出房间,去和小妹挤了。早上八点的时候,天赐还赖在床上,不肯起床。他做着深呼吸,薄而滑的棉被遮盖住了他的半边脸。他享受着从温暖的被窝里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处子清香。天赐陶醉着,感受着这份美好与惬意。环顾四周,只见房间布置得井井有条,温馨而又清新。墙壁上,多半都是用粉色纸装裱过了,上面工整地贴上了一排排嫦娥学生年代的金色奖状,还有就是床头梳妆台上,新近摆放了一盆清翠欲滴的山茶花,那鲜活的墨绿与粉绿交替辉映,更使得这原本不大的房间平添了一抹生机。花盆旁边,静静地立着一面小圆镜。地上则一尘不染,昨晚天赐临睡前嫦娥细心地打扫过一遍。天赐探手从梳妆台上拿过小圆镜,意外发现了镜背面镶嵌着嫦娥的一张半身黑白照片:嫦娥身着衬衣,扎一对马尾小辫,她面目清秀,还有她那挺直的鼻梁,大小适中的嘴巴,微微上翘的嘴角,整个一副微笑的模样。天赐陷入沉思,他将照片捧在手上,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清晰地凝视着嫦娥的照片。

“天赐哥,我来了!”门外忽然传来小妹的声音,真正的是人未到声先到。

天赐急忙放下镜子打招呼道:

“小妹,这么早?”

只见小妹端进来一碗早茶,是四个糖水鸡蛋。

“天赐哥,是我妈妈亲手做的,专给你的。”

“我也吃不了这么多啊!你们都有吗?”天赐接过早茶,对小妹说道。

“是专门给你做的,妈妈说了,你是客人!”小妹望着天赐碗里的早茶,回答道。

“天赐哥,我姐好喜欢你的。你知不知道,她天没亮就帮你洗好了衣服。你去看,她正在外面帮你晾衣服呢。”

天赐乍听这句话,脸一下子红了。含到嘴里的糖水也差点喷出来。

小妹依然“哈哈”笑个不停,她告诉天赐:“现在茶花开了,过了年,就可以摘茶叶了。姐姐想邀你去茶山看茶花,天赐哥,你们去要带上我啊。”

“嗯,你二哥呢?”天赐问小妹道。

“二哥在挑水,我们家的水缸要挑三担水才满呢。”

“你们在聊什么?”嫦娥这时也来到了房间。她提着一把洒水壶,来给花盆里的山茶花浇水。

天赐看了一眼嫦娥,想打个招呼。嫦娥却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在梳妆台前给山茶花浇水,嘴巴里却在小声说道:“天赐哥,不许偷看我的照片啊!”

小妹上前告诉嫦娥,“姐,我进来时,天赐哥在看着你的镜子发呆。你镜子里有什么秘密吗?”

“妈妈给天赐哥煮了红糖鸡蛋,是什么意思啊?”

嫦娥说:“我不知道,你去问妈妈吧!”

正午时分,老屋场的茶山上,阳光正好,花开正盛。阳光落在花影里,花影印在茶垅的土地上,仿佛是细细流过的水银,时光便格外生动起来。

二哥、天赐、嫦娥、小妹一行四人,宛如亲兄妹,在茶山的花海之中,忘情地唱着山歌,直到太阳落山。

第五章媒妁之言

正月初六,天赐到嫦娥家拜年。二哥也从外面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了,他告诉天赐,离老屋场三五里地的刻木山下,有一户李家,正需要做门窗,家具的油漆,还要漆画门神,是笔大生意。

天赐问二哥:“好哇!是点工还是包工包料?”

“油漆是没包的,而且李家是女人当家,爱漂亮。我们考虑用什么样的油漆好呢?”二哥一边回答,一边问道。

天赐想了想,说:“那就用木纹漆吧,木纹漆经久漂亮。“

二哥说:“好的,我已吩咐过李家先准备猪红和生石灰。我们做腻子要用。”

天赐称赞道:“二哥你行啊!我们就再多休息两天呗,反正又不耽误工夫。等李家准备好料,我们再去上工。”

午饭之后,二哥带天赐跑了一趟供销社,将所需材料一一备齐了。有作面漆用的中黄调合漆,有清漆,还有内漆天兰和白色,等等。

嫦娥照例在家帮母亲做着家务,她偶尔会蹭到天赐跟前,俩人也不爱说多话,多半拿眼睛来交流,一个眼神彼此都心领神会。这种目光:羞涩,真诚,无丝毫杂念。它就是一个问候,一个倾慕,一个尊重。

也许明天就要去李家开工了。一大清早,嫦娥轻轻推开天赐的房门,她蹑手蹑脚地给那盆山茶花浇水。俩人的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可以听到彼此均匀的呼吸和心跳之声。嫦娥心里反复出现着一个画外音:“天赐哥,你好聪明,平时虽然说话不多,却给人一种干干净净的感觉,我好崇拜!”嫦娥想着心事,同时不由自主的偷偷的看了一眼睡眠中的天赐。她问自己:“好冷俊的仪表,好独特的魅力,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你了?你的与众不同是与生俱来的吗?”

“啪嗒”一声,嫦娥一不留神,手上的洒水器碰翻了梳妆台上的小圆镜。这时,天赐也被惊醒了。

窗外天已大亮。几缕阳光透过窗棂笔直照射进来,投射到天赐的床前。而眼前,是嫦娥站在梳妆台前的背影。天赐慌忙穿上了外套,倚靠在床头。他不好意思地叫着嫦娥的昵称:“大妹,你进来多久了,怎么不叫醒我?”

嫦娥回过头来,神态虽有些慌乱,但她面带微笑,竭力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天赐哥,是我把你吵醒了。你再多睡一会儿吧,我拿过你换洗的衣服马上就走。”

“有劳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天赐笑了笑,说道。

嫦娥沉思片刻,只轻描淡写地回答天赐:“为什么要这么客气?二哥在你家还不是你们照顾他,现在打平了,你不欠我家什么,好不好。”

嫦娥重新摆放好梳妆台上的小圆镜,拿过天赐的换洗衣服,她神态自若又满带欢喜地走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房间里,留下天赐一个人怔怔地在那里发呆。

两天之后,天赐和二哥带着大包小包来到刻木山下的李家。迎接他们的正是李家的女主人——菊婶。她中等个头,沙哑嗓音,说话时总是先带着笑声,是那种快人快语,性格粗放的类型。

此后天赐在菊婶家的一个礼拜,听的最多的,就是她闲暇时问他的反反复复的那句话:“小师傅,你订亲了吗?”

在结束漆画门神的最后一天,菊婶避开二哥,笑嘻嘻地告诉天赐:“已经帮你打听好了,老屋场的嫦娥丫头,也就是你们那个‘二哥’的大妹,只小你不到三岁,怎么样?她妈妈也是特别满意的哦!”

天赐大方地说:“好啊,那麻烦您了,请您做媒人,大概什么时候帮我去说呢?”

菊婶说:“初订在春天里吧,三月转初最好。年头月初,大吉大利!”

三月的天气时晴时雨,风雪飘零,年味久久不肯离开。

嫦娥和天赐初订亲的这天,一场大雪又像赶场似的如期而至。雪景正如陆游的“山前千顷谁种玉?座上六时天散花。”一样,大地一片银白,好似有人种下了千顷美玉。天上飘下洁白晶莹的雪花,随风飘舞的姿态,优美无比。

二哥早起生了火炉,然后又烧水杀了一只母鸡。媒人菊婶随天赐到来的时候,嫦娥躲在房间里正梳妆打扮。倒是小妹,一惊一乍的高喊道:“姐,菊婶来了,天赐哥来了!我们家来稀客了!”

嫦娥母亲第一个出来迎接,带菊婶到伙房落座,吃茶。乡下订亲仪式是一本正经的,虽不隆重,却特别严肃。大家围坐在一起,媒人首先说了一些祝福之类的话,嫦娥母亲作为家长,也谦虚而诚恳地介绍了自己的女儿。诸如生辰年庚,出生轶事等等。最后,就是天赐表态。天赐说:“大妹不错,我没意见!”仪式就这样在一片谦逊和赞美声中完成了。

下午,天赐和嫦娥一同送走了媒人。返回途中,俩人踩着“咔咔”作响的积雪,手拉着手,一边走,一边说起了各自开心的往事。

天赐说:“大妹,我们不是做梦吧?读书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一个叫嫦娥的妹妹,写过一篇优秀的作文呢。高二那年,我读过的,叫《山茶花》。作者是你,没错吧!”

嫦娥说:“那些是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订亲了,可以相亲相爱了。”

天赐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他想了想,很认真的问道:“你喜欢我什么?我嘴巴又笨,我们家条件又差。”

嫦娥回答道:“条件差,我们可以创造呀。关键是你要一辈子对我好,不许三心二意,我们要不离不弃!”

“你还喜欢我什么?”天赐继续追问道。

嫦娥的脸羞红羞红的,她小声说道:“你长得英俊呗,聪明呗!”

第六章邂逅文丽

离开嫦娥家,天赐的心情一直是愉悦的。天空是那么的蓝,空气是那么的鲜,水是那么的甜。仿佛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四月份,天赐独自从邻近乡镇写生归来。在女同学琼的代销店里,他意外地碰到了文丽。文丽没什么变化,只是剪了短发,是一种称呼“妹妹头”的时髦发型。她说和琼是表姐妹,特意到琼的店里帮忙的。在琼的怂恿下,她翻看了天赐的写生夹,挑出一张速写女孩的全身像,她开口向天赐索要。天赐犹豫着,心想,送就送呗,知道文丽也只是欣赏,就当多了一个普通异性朋友。

再次见文丽,依旧是琼的代销店。天赐在邻近镇上的供销社,接了一桩画商品装璜的业务。往返途中,琼的代销店是必经之地。这一次,文丽手捧一本《红楼梦》,在琼的店里一边看书一边代理售货。天赐感到意外,问文丽:“怎么是你?你表姐呢?”

文丽莞尔一笑,“表姐打货(采购的意思)去了,谢谢你上次的相赠。”

天赐问道:“相赠什么?”

“你的作品啊,一张女孩子的画像。好美啊!”文丽答道。

天赐差不多忘了这件事,他笑了笑说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你不说,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文丽盯着天赐,声音柔柔地答道:“我是不会忘记的,我们可以交朋友吗?是男女朋友。”

天赐没有犹豫,直接回答文丽道:“我有女朋友啦,我们刚刚订了亲的。”

文丽说:“是谁家的神仙姐姐,那么有福气,能告诉我吗?”

“是老屋场的,你不认识,我们认识很久了。你若不嫌弃,我们就做普通朋友吧。”

象文丽这么有胆量有勇气在男孩子面前直接表白的,天赐觉得罕见。又不便当面给人难堪,他也只能这么回答她了。

“在你们结婚之前,我会争取的。哈哈,公平竞争!”文丽放下手里的小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翻来覆去。她在天赐面前,倒也一点都不显得局促和生疏。

“那张画,就当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你若不答应,信不信到时候我送给你的女朋友,叫她来判断。”

天赐涨红了脸,质问道:“什么定情信物?是你向我索要的好不好!再说感情上的事,能一厢情愿吗?”

文丽抬起头来看着天赐,用一种自信而坚定的语气说道:“我不管,只要你们还没结婚,我总之还有希望。”

离开琼的代销店后,天赐仍然心有余悸。心想,文丽太大胆了,不单纯。往后一定要避开一些,不能让她产生错觉,不能给她丝毫希望,更不能对不起未婚妻嫦娥。

五月份转瞬即过,天赐回了一趟老屋场。

嫦娥这段时间帮家里干农活,她那原本清纯可爱的小脸蛋被阳光晒得通红。晚上,俩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嫦娥向天赐诉说着思念之苦。

“天赐,一个多月时间不见,怎么好像过去一年,甚至几年。好难熬啊,你有想我吗?”

天赐用脸颊轻轻触碰了一下嫦娥的脸蛋,俩人情不自禁地亲吻了一下。

“傻瓜,我当然想你哪!等忙完这阵子,我们就正式定婚吧,到我家定婚。我们要让所有亲朋好友都知道,让他们为我们祈福。”

“好,我等着。我也特别想早些见到我的公公婆婆,还有姑姐和弟弟!”

第七章风波迭起

按农村当地的传统,青年男女初次见面叫订亲,可以不选地方。第二次见面是无论如何要到男方家见父母的,称为订婚。之后开始谢媒,过门选日子,完婚礼成。嫦娥与天赐的订婚仪式,经双方长辈的议定,日子就选择在八月中秋节前。

七月中旬,天赐通过了层层筛选,招聘到了县供销系统设在当地的供销社。他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加上订婚日期临近,可谓双喜临门。

报到这天,嫦娥原本是应该要前来祝贺的,可是因为尚未正式订婚。受到了传统婚姻观念的束缚,她始终不敢迈出家门一步。因此,天赐也不敢冒然去请。他还知道,嫦娥家教极严,规矩、守礼。嫦娥稍微表现得活泼一些,母亲总是骂她一句“疯丫头”。两个哥哥,自然是心疼妹妹的时候多些,每次出门都不忘给妹妹稍带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如雪花膏,花露水之类。

供销社的大门好像是成天敞开似的,为的是迎接四面八方来客。文丽大清早来到了供销社,她以女朋友的身份向售货员阿姨打听天赐。阿姨特别好奇,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也不过十八九岁,思想却相当成熟。圆圆白晰的脸蛋,妹妹头,眼睛大而圆,笑不露齿,嘴角微微上翘,有一种病态的美感。

“他好像今天刚刚报到哇,你稍等,我帮你去找。”阿姨说道。

“好的,麻烦您了。”文丽充满着期待与兴奋,她回答道。

很快,阿姨领来了天赐。

“阿弟,你女朋友找”。阿姨指着文丽跟天赐说。

“怎么是你?”天赐一心以为是嫦娥,见到文丽,先前的高兴劲儿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文丽跟随天赐来到供销社宿舍大楼,一路唠叨个不休。

“祝贺你呀,你们宿舍好漂亮!以后过来,我就直接到这里找你成吗?”

天赐回答:“做为朋友,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和感激。但我们尽量避免在宿舍里见面,我怕别人会误会。”

文丽说:“我高兴啊,这样一找一个准。”

天赐告诉文丽:“不可以的。今天带你来宿舍,是想感谢你的祝贺,只是请你喝杯热茶,你别想多了。”

文丽又说:“刚才阿姨没告诉你吗?我就是你女朋友哇”!

天赐瞪大了眼睛,说道:“什么?我以为是嫦娥呢,所以才急急忙忙地赶出来。”

文丽说,“让你失望了吧,我敢打赌,她不会来!你说,我哪一点比不上你那位神仙姐姐?”

文丽坐在床头,天赐站在一旁,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正分辨过不休。房门这时传来“咚咚”两声轻轻的敲门声,天赐上前打开房门,发现竟然是他日思夜想的未婚妻嫦娥。

“嫦娥!是你……”天赐一下子慌了神,眼下的情形,令他百口莫辨。即使想申辩却感觉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他的脸憋得通红。

嫦娥更是一脸的茫然,她惊愕的目光扫了一眼仍坐在天赐床头上的文丽,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她不再搭理天赐,扭头转身就跑开了。

天赐追上去,直追到供销社大门外才一把抱住嫦娥。

“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这样的。”天赐近似哀求的想劝住嫦娥的悲伤。嫦娥竭力地挣脱着,捶打着。

“你好——好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什么都不用解释了……”

这七月中旬的时令已开始进入早秋,天气阴沉,凉风陈阵。俩人挣扎着到了一个避风的拐弯处,嫦娥稍微平复了心情。她爱天赐,想听听天赐的解释。

地上,几片落叶随风翻转着,连打了几个翻滚。一股尘烟,打着旋儿,飘向了天空。

第八章分手

蜂有风语,蝉有禅意。八月的秋蝉嬉栖枝头,躲藏在树干,鸣叫声仍然此起彼伏。若是人影走近,即使轻轻听得见锈花针落地的脚步声,那声嘶力竭的蝉鸣就会立马消失,回归寂静。嫦娥此刻就是这种心情,自上次天赐送她回到家中,她平静了许多,也敏感了许多。她明白,人和人之间是讲缘分的,并不是所有的真情都能“春风化雨。”

日照虽短,檐下的蜜蜂嗡嗡地夹带着风声,时而会在嫦娥的耳边飞过,停留在土墙的缝隙之间。

媒人菊婶也被二哥请进了家里,几个人背着嫦娥在客房里讨论着,是否取消订婚的事。

二哥说:“大妹这次回来,有些反常,好象行坐不安。我只是观察,不敢问她。应该是天赐欺负她了。”

小妹也说:“是的,天赐哥送姐回来那天,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了大半夜。好象受了天大的委屈。问她,她也不说。”

菊婶对二哥说:“是我来问问大妹呢,还是你做哥哥的去找天赐了解一下情况?订婚可是一件大事,大妹又是第一次相亲,千万不能说取消,可以考虑改期,给他们和好的机会。”

二哥说:“那也行,我亲自登门去通知天赐吧。他可是有一阵没来我们老屋场了。”

天赐正式上班十多天了,这阵子不知道是心情还是疲劳所致,他总是打不起精神,眼皮子也时不时一阵阵跳动。嫦娥头一回来看他,就闹了个不愉快。那天,可是他人生的头等大事之一,应该料到嫦娥会赶过来。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请文丽上宿舍呢?真是糟糕透了!

“嫦娥如今怎么样了”这个念头,天赐每天都要在脑子里过滤上十几遍。可是新进单位又实在脱不开身上老屋场去看她。

文丽这两天也有些反常,她带着天赐给她的那幅画,每天都很准时地过来。然后远远地一直站在柜台外,也不走近,也不和天赐答话,好像在守候什么人似的。

天赐主动跟她打了招呼,并且告诉她说:“文丽,那天不怪你,是我自己让嫦娥误会了。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是有女朋友的。”

文丽说:“你们不是还没结婚吗?也难怪你这么痴情,难怪你不接受我。你那神仙姐姐我第一次见到,的确很漂亮,特佩服你的眼光。”

天赐说:“怎么跟你解释呢?是机缘巧合吧,认识她是我的福分。她形象好,温柔体贴,而且很有主见。”

“我们认识也早啊,你在我家帮我姐做过嫁妆的,你忘了?那个时候我就认定你了!”文丽打断天赐说道。

天赐摇了摇头,说道:“认识她比你早,心里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你进来喝杯开水再走吧,跟你说这么多,是希望你往后不要掺和我的感情生活。”

天赐打开柜台门倒了一杯开水递给文丽,同时,心里的确又有些隐忧,害怕文丽的坦率,因此语气上也就不拖泥带水,只有干脆利落。另一方面他又特别担心,害怕嫦娥突然造访,误会进一步加深。事情往往就是如此,越是担心的事情,发生的机率也就会越大,或者叫“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事情无奇不有,简直机缘巧合。文丽坐下不久,二哥便找上门来了。门市部买东西的人本来就多,来来去去,熙熙攘攘。但走进柜台的顾客是不会陌生的。二哥坚定了这种判断,他辟头盖脸地质问天赐:“你真行,你就是这样子待大妹的,待我们的哦!”

天赐换上一杯热茶,陪笑道:“二哥,你坐下来,听我跟你解释.。”转脸他又对文丽请求:“文丽,你跟二哥说明白,你们也认识的。”

文丽缓缓说道:“好啊,当着你二哥的面,我们把话说清楚更好。你俩到我家做漆工开始认得,后来在我表姐店里,一前一后我与天赐见过两面,这不是巧合吧,是老天爷在帮我达成心愿。我也不是自作多情,有天赐的这幅画作为见证。”

文丽说完,她在桌上摊开画卷,推给二哥。

言语的解释在误会的时候往往会显得苍白无力,二哥不知道这幅画的由来,但见到这幅画卷,他更加确定了:天赐与文丽一定是有故事的。

二哥对天赐的画再熟悉不过,不用细看,便过目不忘。见天赐也不分辨,形同默认。二哥莫名的气得发抖,真想上前给他一个耳光。只见他咬牙切齿的说道:“行,天赐。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以后你不用去见大妹了。”

二哥走后,天赐无力地对文丽说了一句话:“你这么做不地道,一点也不正大光明,你会害死人的。我和嫦娥的婚姻,你一定要拆散吗?”

文丽说:“错!如果她是爱你的,我能拆散你们吗?”

天赐摇摇头,满脸的无奈与苦笑,他明白二哥已经不会原谅他了,二哥的脾气他是知道的。

第九章无言的结局

时光在恍惚间又过去了一月有余,天赐从此没有离开过供销社大门。内心虽然无比地思念嫦娥,却感慨无法通信,无人传递消息。老屋场他是去不得了,每天,仅仅是寄希望在顾客身上,只要有老屋场的熟人过来,天赐总免不了一番打听。

嫦娥在这段时间,内心无比煎熬。大哥说,天赐的父母不接受,嫌贫爱富。二哥则说,天赐有女朋友了,靠不住。两种说法,嫦娥都不敢面对和接受,也不相信。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的信誓旦旦又算什么?可是至亲之言宛如尖刀穿刺,令她痛彻心肺。人也日渐消瘦,感觉特自卑,特失败,了无生机。大哥和二哥商量道,“给大妹找份外面的工作吧,让她离开老屋场,远离这是非之地。”

嫦娥一直闭门不出,在家捧着一本金庸的《白马啸西风》,读到后来,她泪流满面。主人公李文秀的遭遇跟她是何等的相似啊:文秀连深爱对方的表白都没有,自小青梅竹马的苏普却爱上了她同村同族的美貌姑娘。自己和天赐则通过订亲,有过相亲相爱。想到这一点,嫦娥反而觉得比李文秀幸运的多,至少有过快乐和憧憬。

“如果你深深爱过的人,深深地爱上了别人,有什么法子?”这是李文秀问她自己的一句话,嫦娥冥思苦想,怀抱着书卷,也同样这样问自己。心潮起伏意难平,一暮暮昨日的情景象电影一样回放着:老屋场老堰的杨柳随风摇摆不定,山泉汇聚的湖丘水和她每天浆洗衣衫的小码头,天赐陪她一起荡过的秋千,还摆放在那竹林旁的三棵弯树之间,悠悠荡荡。母亲的红糖鸡蛋早茶,流淌在茶山花海中的歌声,还有那么多动情的话语以及亲吻,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回忆,可是偏偏在逐渐离她远去,抓也抓不住,昨日不再,与之无缘。这回放时的心境如同高峰旁的一片流岚,一段雾霭,一只随时离去的神鸟。它细腻柔软,翩翩欲去,摇摇欲坠。人心的哀愁与崎岖,难道就是因梦而生,因梦而碎的吗?

九月尾,一个机会悄然而至。县地方剧团面向各地开始招聘新人,二哥打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知道大妹从小爱唱爱跳,想从此重塑大妹的形象,唤回她从前的天真与活泼。二哥毫不犹豫地替嫦娥报了名,大哥同时开始筹措资金,在物质上给予支持。

十月初,嫦娥告别亲人,乘车离开老屋场,开启了她的第二个人生之旅。

在剧团里,渐渐地她在失落中找回了自信。这个新的环境里,每天吹拉弹唱,周围围绕着英俊勇武,倜傥潇洒的少年,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嫦娥努力地适应着这新的环境。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天赐爱而不得,咫尺天涯之感油然而生。爱嫦娥是他平淡人生中最波澜壮阔的事情,只因文丽的出现,一场飓风便席卷了天赐的内心。他失落,痛苦,悲凉。尤其狠心的二哥,连见嫦娥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肯施舍,彻底斩断了他的情思。白天单位忙绿的工作,给了天赐些许的安慰。但是在漫漫的长夜,若干次他都是在恶梦的惊醒之中度过的。供销社宽敞的宿舍大楼静谧而孤独,与门市部热闹繁忙的境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窗前,一只神奇活现的灰胸脯的雀儿在园子里窜上窜下,天赐说:“怎么,我是和你一起熬过这寒冷的冬天的吗?如果要这样,我愿意做你的同伴,再也不离开这个园子。”

第十章粉墨登场

春风拂面不觉寒,转眼又过去了两年。

县城荆河剧团门外,一张硕大鲜艳的海报特别醒目——新晋艺人万芳挂牌:嫦娥奔月。

天赐从报纸上看到这则广告时,心里早已开始腾云驾雾。无论如何,他得上一趟县城,做一名欣赏者与倾听者,看看嫦娥的今天都有哪些变化,或者说成就吧。但绝不做一名围观者,因为他根本上对戏曲一窍不通,至于戏曲中的什么二胡散板,锣鼓铿锵,他听起来只觉得那仅仅是戏曲艺术的开场白,过程也只是凑一凑热闹而已。

嫦娥已然告别了过去,改艺名万芳,或许是她对过去真的早已淡忘,弃之如帚。常人理解她,因为生活总得继续。

出解放路至文化馆,旁边的大杂院就是县荆河剧团。车流如鲫,熙熙攘攘的街市走过。剧团显得优静,偏安一隅。

演出这天,前来观看者络绎不绝。大多数都是县文联,县文化馆等下属机关或者单位组织观摩,还有各学生团体也十分拥跃,充分展现了社会主义大家庭对剧团的关怀与温暖。

天赐是少数人中自己购票凭票进场的,带着他执著的那份牵挂。与之同行的还有天赐单位的两个女同事:梦玉与雯雯,他们三人是同一年考进县供销系统的,天赐慷慨赠票并且买了很多饮料和零食,领着她们进入到了演出大厅。

大厅正中观众席,已经座无虚席,依次是学生团体的老师与学生,还有各单位派出前来观摩的男男女女。前排中央的贵宾席,有糖果点心,开水热茶,是剧团方面精心布置准备好的。是文化馆、县文联负责人的专属区域。

天赐的座位在侧首连三号,尽管不能正视舞台,好在位置靠前,借助幻灯打出的巨幅竖列字幕,对剧情及剧中人一目了然。

天赐的音乐天份局限于广播电台。但他酷爱乡土气息,往往一曲双凤朝阳,或者二泉映月,曲高和寡,激荡共鸣,都能唤醒他无边的想象与追忆。

“天赐,马上要开场了。你在想什么呢?”坐在他旁边的梦玉提醒道。

雯雯也笑道,“今天天赐罕见地大方,从来都是一毛不拔,铁公鸡一个,告诉我们,是什么原因?”

“是啊,天赐从来不看戏的,要老实交代!”梦玉打趣道

“带你们来欣赏认识一位明星,是我高中同学的妹妹。呆会儿她出场再告诉你们。”天赐掩饰着窘态,微笑着回答。

“哦。”敏感又狡黠的梦玉似乎猜到了什么,她总结道:“既然是来看女孩子,你们之间一定有故事喽。”

鼓点疾响,锣声锵锵。在一阵乐曲声中,宽大的幕帘向舞台两边徐徐拉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皎洁的月光背景下推送的月亮广寒宫立体实景,同时幕后哀怨而悠长的女声响起,由远及近,扑朔迷离,但却十分清晰。

“好美啊!”梦玉和雯雯不约而同地赞叹道,天赐紧揪着心,凝神静听。

紧接着,一群和声的古装小女生出场,迎接着簇拥着同样古装的嫦娥亮相。

“是她,是她!”台下的天赐差点没叫出声来。他低声告诉身边的梦玉和雯雯,“这位就是万芳,是嫦娥奔月的主角,是今天的明星!”

“好漂亮的扮相,是你口中的她吗?”梦玉凝视着舞台,搜索着字幕,她小声回答天赐。

“嗯,我们往下欣赏吧!”天赐应道。

随着剧情的发展,天赐几度呜咽,难过得直掉眼泪,这不正是他个人的感情生活写照吗?梦玉和雯雯嗑着瓜子,在一旁边看演出边小声不断地议论着,直到剧终。

嫦娥在一片欢呼和掌声中谢幕,一位面目慈善的长者走上台拥抱了她。估计是位领导,也许是一位伯乐。

临了,天赐想,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他和梦玉,雯雯三人消失在散去的拥挤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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