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两个读书人,岁数大一点的姓王名腾云,字玉清;岁数小一点的姓白名虎,字宏展。王腾云家业巨富,是这一带有名的财主。白虎家境贫寒,无立锥之地,多亏腾云不时周济,勉强度日。
他们关系真是莫逆之交,按同窗好友的说法,好似心穿一条裤子。转眼功夫,王腾云已经过了十八岁,白虎也十七了。
常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王腾云娶媳妇是没有问题的,他虽然长得丑些,但是手头上有钱,囤子里有粮,骡马成群,说媒的踏破了门槛。
白虎就不行了,他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叔叔家,吃饭穿衣还得看婶母的脸色,别说是讨老婆了,就是一日三餐,混饱肚皮也就不错了。所以娶媳妇,他连梦都不敢做。
有一天,王腾云喜滋滋来找白虎,一进门,脚跟未稳就说:“兄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哥找上一个媳妇,是南关开杂货铺掌柜刘万贯的千金,叫刘香香,长得白白净净,嫩嫩乎乎,谁见谁爱,芳年二八。你没听人家说:‘顺风的旗,逆水的鱼,十六、七的大闺女’要多水灵有多水灵。”
白虎的心咯噔一下。原来白虎和刘香香是近邻,两人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白虎长得虎头虎脑,逗人喜爱。
当时刘万贯对白虎的叔叔说:“香香和虎儿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两人如果成了夫妻,咱们老了也有个依靠。”
白虎的叔叔说:“等他们长大再说吧!”过了几年,白虎他们搬了家,这门亲事就算搁下了。
腾云见白虎低头不语,脸阴沉的像要下雨,明白了几分,故意逗戏:“怎么样,说句痛快话呀!”
白虎勉强陪笑道:“我祝贺哥哥,愿哥哥万事如意。”
腾云拍拍白虎的肩膀说:“好!我就要兄弟这句话。”说着拉上白虎回了王宅。
王腾云家,白虎常来常往,倒也随便。他二人斟了一壶酒,对饮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腾云笑眯眯地说:“明天女方让我去相亲,我很为难,咱哥俩没啥说的,你还不知道哥哥我长得像丑八怪,女方见了不吓个半死才怪呢。咱哥俩好不是一年半载,你的模样虽然比不上画中的吕布,在人前人后也算俊俏小伙啦!明天相亲麻烦兄弟替哥哥去一趟,万勿推辞。”
白虎心里想:你让我替啥都行,天底下哪有替人相亲的。
他站起来婉言说:“哥哥,不是兄弟掰你面子,这相亲的事还望三思。”
王腾云急道:“三思什么?我定了的东西,吐一口唾沫砸个坑,难道还让哥哥给你下跪不成。”
白虎见腾云这么执拗,只得勉强答应:“好,好,好,我替哥哥去,不过这一身衣裳实在拿不出手。”
王腾云哈哈大笑:“你这一身破衣烂衫还能相亲?我早准备好了,你就好好当一阵新郎官吧。”
说着他抱出一身红色绸缎袍,一顶相公帽,还有一双粉底官靴,一块佩玉嘿!人是衣裳马是鞍。白虎穿戴起来,相貌堂堂,一团英气,好一个俊小伙。
高兴得王腾云直蹦高:“行,太好了,兄弟去相亲,十拿九稳了,就是广寒宫的嫦娥也得跟你下凡。”
翌日,白虎携带礼品,随着家人来到南关刘掌柜家。刘万贯人老眼花,一看未来的姑爷长得一副福相,又识文认字,彬彬有礼,打心眼里喜欢上了,马上喊女儿出房。
随着“哎”的一声,刘香香来到前庭。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她见了白虎道了万福,用丹凤眼偷偷瞟了几下,心中暗喜,天地撮合,原来是意中人虎哥。这时,四目凝视真是七仙女看董永,对了眼了。
姑娘向刘掌柜频频点头,痛痛快快答应了这门亲事。刘万贯收了彩礼,把香香的生辰八字交给白虎带回。没过几天,两家互换龙风大贴,合喜之事定妥。
这天,王宅张灯结彩,爆竹阵阵,鼓乐喧天。一班吹鼓手,吹吹打打,好不热闹。白虎跑前顾后,连踢带打,忙得像正月十五的跑马灯。王腾云稳坐钓鱼台,专等拜堂成亲。
晌午的时候,新娘接来。傧相念完鼓歌后,腾云与香香拜了天地。白虎好不是滋味,像拉了秧的茄子蔫巴了。这一天他喝了好多洒,晕晕乎乎,如坠五里雾中。
天越来越黑,客人们都已散尽。王腾云吩咐家人把分辨不清东南西北的白虎送入洞房。三更天白虎醒来一看,吃了惊,自己正搂着刘香香。他后脊梁背阵阵发冷,如坐针毡,冷汗顺脸流了下来。
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他心里想:“我这算啥,睡在王腾云的喜房里,还搂着人家的新媳妇,我还有什么脸活着,不如解下腰带上吊。”
他悄悄起了床,看一看刘香香睡得正香,便匆匆穿上衣裳,来到前庭,解下裤腰带拴在房梁上,准备自缢。
就在这紧要关头,冷不丁有人拦腰抱住。这人说:“兄弟呀,千万不要寻短见,为兄来迟一步。”
来者正是王腾云,白虎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半晌不吱声。
王腾云爽朗一笑:“兄弟呀,你真是个榆木疙瘩,怎么不开窍,为兄跟你实说了吧!”
原来王腾云见白虎过了弱冠之年,他要当一当月下老,给这位好朋友找一个像样的媳妇。后来打听到白虎和南关杂货铺掌柜刘万贯的千金刘香香从小要好,便自出聘金成全了这门亲事。
王腾云递给白虎一个包袱说:“我在山西大同府给你们买了一个宅院和一个杂货铺,这包袱里有房、地契和纹银五百两,愿你夫妇白头偕老。如果为兄不在人世了,你们能在坟堆上添把土,烧点纸钱,为兄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白虎全明白了,感动得泪水像珍珠一串一串从脸颊流下来,他“扑通”跪在地上说:“腾云兄对我的大恩大德比天高、比地厚,胜似重生父母,我来世难忘。今生今世不能报答,死了结草衔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
王腾云扶起白虎说:“兄弟言重了,快叫起弟妹,赶紧起程,门外我雇好了车马,趁天还未亮,快走吧,如果我老爹爹知道了,怕有麻烦。”
白虎用颤抖的手接过包袱,吆喝起刘香香,夫妻双双给王腾云磕了三个头,然后依依不舍洒泪分别。
不说白虎夫妇远走他乡。再说王老员外,第二天一清早见娶来的媳妇让人家拐跑了,弄了个鸡飞蛋打,好不气恼,他吹胡子瞪眼把腾云狠狠地骂了一通,并扬言要见官,缉捕白虎。
王腾云巧动三寸舌,借古喻今,好说歹说,老头子气才消了。王家家财万贯,白虎带走那点只不过是九牛之一毛,王员外出出气就罢了。次年春天,王老员外染疾卧床不起,王腾云四处请医抓药,也无济于事。
过了十几天,老头子指着腾云说了句:“朽木不可雕也”便两腿一蹬,升了开界。老夫人悲伤过度,也撇下腾云到冥界找老头子相会去了。
王腾云一年办了两个丧事,花钱不少。再说他也不会过日子,坐吃山空,几年功夫,把好端端的家业折腾光了。他拍卖了房和地,赶走了家奴丫环,还了债务,便千里迢迢投奔大同府而来。
这一天走到宣化府八里地界,天黑得像锅底,伸手不见五指,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王腾云急了,蓦然看见不远地方有一座破砖窑,他一头钻了进去,靠在拐弯处打盹。
忽然,他看见窑口那儿有两个人在一盏小煤油灯下扔骰子赌钱。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了,便凑上去看热闹。这俩人也不在意,仍旧玩他们的。
约摸有四更天,那个孙三的人输光了钱,董四的人非要向孙三索要欠款,孙三赖着不给,两人越吵越凶,快把窑顶掀起来啦!最后,孙三气急败坏,从怀里地拔出一把闪闪发光的刀子,大骂:“董四龟孙子,你再要向三爷要钱,捅你个透心凉。”
董四不甘示弱,一头撞向孙三,嘴里骂道:“你敢动爷一下,算你好汉。”
董四的头顶在孙三肚子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他红了眼,举起刀照着董四的脊背就是一下,“噗哧”,刀子捅进了董四的后心。董四杀猪般的嚎叫一声,倒在地上抽搐。
孙三哆哆嗦嗦拔出刀子,血似喷泉一样咕嘟咕嘟冒了出来。他看了王腾云一眼,抓起地上的钱,扔下带血的刀子扬长而去。
王腾云吓傻了,愣了一会才过去扶起董四。董四光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啦,不大功夫耷拉着脑袋,一命归西。血溅了王腾云一身。
就在这功夫,宣化府捕快巡哨到这里,他们听到一声惨叫,便顺着声音寻到破窑。灯笼火把一照,见地上躺着一个人,正汩汩冒血,旁边还有个人浑身是血,筛糠般地发抖。如狼似虎的捕快不由分说,抬上董四,押着王腾云进了宣化府。
宣化知府大人听说出了杀人案,马上升堂办案。王腾云是一介落魄的书生,哪受过官府的大刑,二十大板打过,便万念俱灰,承认董四是他杀的。知府大人让他画了押,送往死囚牢。
同年秋天,刑部批了宣化知府的处斩王腾云的呈文。
这一天,验明正身,绑押刑场斩杀,监斩官是大同府知府金兆知大人。
再说白虎和刘香香携带着王腾云他们的地契和银两,不几日到了大同府。两口子过的很红火,几年功夫小杂货铺变成了绸缎庄,白虎腰缠万贯,财大气粗了。
一天,白虎正在宣化办货,在西关城门口看见了官府处斩王腾云的告示。不看则可看如五雷轰顶,乱箭穿身,差点瘫在地上。
回到客栈他打发伙计押着货物回大同,并给刘香香写了一封信,让她带上一口棺材来宣化收他的尸体。
这一天,宣化府人山人海,王腾云背插亡命牌,头发用胶水打了个结,上插一朵白纸花,身穿囚衣,站在车上。二十四名刽子手持着明晃晃鬼头大刀,分列车左右。监斩官金兆知还算一个清官,见王腾云细皮嫩肉的,不像杀人凶手,便让刽子手把王腾云提到官棚来金兆知说:“罪犯王腾云,你冤不冤?如果是屈打成招,请讲出来,本知府愿为你呈报巡抚,缓行刑。”
王腾云低头不语。
突然,罚场外有人大喊:“刀下留人,大人呀,冤枉。”
金兆知马上传令,把喊冤人带上来。
喊冤人正是白虎,他见了金大人,叩头道:“金大人,王腾云冤枉。董四是我杀的,现有血衣和刀子为证。”说着他呈上血衣和刀子。
王腾云一见白虎要替他死,急得想把地踹两个大窟窿,叩头如捣蒜大喊:“大人哪,大人,这人八成疯了,一派胡言乱语,董四确确实实是我杀的。”
金兆知验过血衣和刀子,和左右嘀咕了几句,对白虎大喝:“胆大的狂徒,竟敢拿带猪血的血衣和刀子糊弄本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替他死是为了哪般?”
白虎要开口,法场外又有人大喊:“真正的杀人凶手在这里哪!”
这一下把金兆知这个断案如神、当了十五年知府的清官,弄了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当自称凶手的人被押到官棚,金兆知举目一看,此人尖嘴猴腮,两个三角眼贼溜溜乱转,露出两道凶光,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良之辈。
金兆知大喝:“你为什么杀人,从实招来!”
此人磕头道:“我叫孙三今年夏天的一天黑夜,我和瘸子董四在破砖窑里耍钱,这位小兄弟在一边看。”
他指了指王腾云,然后又说:“我输光了我,董四非要向我讨帐,他用头顶我,我一时气愤,就捅了他一刀,然后罗走地上的钱就跑了。
金兆知问:“既然你杀了人又跑了,又有人当冤死鬼,你为什么要投案自首呢?”
孙三说:“大人哪!我也是这么想的,后见这位兄弟要替王腾云死,我很受感动,我或好或赖也算一个人,杀人偿命,借债还钱,我不忍心让别人来偿命。我一急就喊出这句话,也算投案自首吧!”
金兆知验了他的血衣和手,完全和死者的血相吻合,另外,董四是个瘸子,王腾云和白虎都没有说对,唯独孙三说对了金兆知核对孙三供词无误,令人把他暂押死囚牢,然后把此事详详细细写成呈文,星夜送往巡抚衙门裁决。
没几天呈文转批下来;孙三杀人本应偿命,但念良心发现投案目首,可免于一死,暂押死囚牢,待呈报刑都再裁决。王腾云无罪获释。王腾云和白虎谢过青天大老爷金兆知,高高兴兴回了大同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