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病速归
作者:宋利古
01
接到母病速归的电报,我火速的赶回了省城。开门的正是母亲。她没病,看上去容光焕发,精神闪烁,比上次见到她时更显硬朗。我无意责怪母亲骗我,她这是召我回家相亲。
果然,一开口,母亲的话便切入了正题。这回的红娘是邻居大嫂。女方是个教书的。大专毕业、人品好、相貌好、工作高尚稳定。因为儿时多病,十一岁才上学,毕业后又一心扑在工作上,一再耽搁,不知不觉便成了大龄青年。更重要的是她希望找个现役军人为伴。
老人一再叮嘱,初初见面,脑子要灵活些,不能说的别乱说。有些话,须等到生米成了熟饭后,才慢慢向她解释。言下之急,要我吸取以往的教训,不妨把军衔吹大些,尤其不要告诉她,自己是个职业兵。
我以为,以如此下策来欺瞒对方,是不会有好的结果。我很自量,知道自己生就一张打铁匠的脸,黑乎乎的,满是橘子皮疙瘩,没有讨女孩欢欣的外表。虽说是个军人,说白了,是个在部队修机器的工人,不是她心仪中的那种军人。有前车之鉴,这次我也不抱希望,更不会去犯那样低下的错误。
02
看看表,正好下午三点,我得利用这点时间,去看望我的战友成群。成群与我同时入伍,同是省城的老乡。我们从新兵连到技术速成班,他学的是电工,我学的是机修,关系非常好,是真正的铁哥。兵役期满,他退伍回城,我却留在部队当职业兵。自始,天各一方,一晃又是几年,虽有书信往来,却极少通电话,几次回家探亲,都是他去看我。
他住的是公寓。按照地址,我很快找到他家楼下。把单车锁在车棚里,见电梯没开,便徒步直奔五楼。
成群有个三岁的小男孩,妻子是电车售票员,他自己开了间汽车配件店,收入颇丰,一家三代四口,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我有个不注意小节的臭习惯,当初那位,正是无法忍受我的“恶习”,才舍我而去,而且断言,我如不改,永远也讨不到女人的欢欣。
我不以为然,依然我行我素,放纵有加,而立之年已过,眼下依然单身,岁月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多,光棍汉的陋习却不见减少,外貌丑陋难以压众,工作平凡不足服人,这在女孩眼里,怕真是讨不到她们欢欣。看来,她一语成谶,果然就被其言中。趁摁门铃这一瞬间,我赶紧整理了一下着装,至少,我不能让我战友的家人认为我猥琐。
是个老太太开门。她很单薄、瘦弱,而且矮小,满脸皱纹,泪水涟涟,像个风干了的洋芋,看不见点儿生命的活力。这就是成家伯母?我心中猜疑。凭着与成群的交往,成伯母不应是眼下这模样,不应当让人去联想拾荒的老人。这不符合他家的经济条件,也没从她脸上找到遗传给她儿子的特征。难道说,这都是因为岁月不饶人吗?
03
老人凑近我,竭力的端详我,分明是在问:你找谁?“我是成群的战友,叫林青,您没听他说起过?”我自我介绍,一面扶她坐下。不想,经我这一介绍,老人没丝毫惊喜,倒像是触动了伤痛,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凄楚悲哀,揪人心肺,老泪如同顶破了天顶,一串串倾注而下。我有点不知所措,这是为什么呢?
老人肯定有痛彻心肺的大事,不然不会这样悲伤。成群谈起过他母亲,他父亲去世早,母亲为抚养他姐弟,含辛茹苦、历尽难辛、生性好强、心地善良,从来不在儿女和外人面前流泪,或坦露生活艰难。
成群是个孝子,母子情深、相依为命,唯母命是从。结婚了,妻子也非常贤淑、夫唱妇随,如亲娘般对待婆婆。这样的家庭,怎么会有让老人如此悲伤的事情发生呢!
正想着,一个邻居进来了,是个胖大嫂,四十来岁,操一口半生不熟的宁波普通话,一听就知她是个江浙人。她像是知道我的心思一样,主动向我介绍:一星期前,老人的儿子儿媳去看病中的岳母,路上出了车祸,花了十多万元的抢救费,两人都没活下来,留下这祖孙二人,一老一少,又没生活来源,今后的日子真不知怎样过……
04
听到这个噩耗,我恰似被人击了一棒,顿时天昏地转,不禁潸然泪下。成群死了,她妻子也死了,怎么这样凑巧呢?是他们自己开车不小心,还是哪个混账司机闯的祸呢?难怪,一进屋,我以为客厅里是新买的音箱,却原来是两摞着的骨灰盒。它们无声的置在那里,铁一样证明这个家庭的悲哀。此刻,我不忍去看那上边的遗像,但我为他们祈祷,愿他们早日超生,进入天堂。我已不为死者悲伤了,转而为这无衣无靠的祖孙犯愁。死了的已经解脱了,活着的要面对苦难。常言道:人生三大悲哀,莫过幼年丧父(母),中年丧偶,晚年丧子。更何况,老人丧的是独子!上苍啊!你果然有灵在上,何不睁开你的慧眼,体察一下你的子民,以致给他家安排如此残忍的一个现实!
我边想,走出阳台去,极目远处,夜幕姍姍来临,穹苍高处,挂着一弯上弦月,如同漂泊在大海的一叶扁舟。市区里,华灯初上,霓红灯的闪烁,仿佛在嘲笑人生,又像是在指责我庸人自扰或自作多情。刚来时,楼道口的海报,让我去联想鲁迅先生,以及他的《祥林嫂》。设如,这位洞察灵魂的大师健在,他会用什么样的笔调,来创作他的不朽之著呢?
05
身后的脚步惊醒了我,回眸一望,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脸憔悴,略带几分惊奇,问:“叔叔您是……”“呵!我叫林青,是这家主人成群的战友。真想不到,他家会遭如此不幸……你呢,你是他家什么人?”“那您搞错了?!”少年说:“我父亲叫郑永平,医院看外婆,摩托车刹机失灵出了车祸。我父母与成叔叔爱人同是一个系统的工人,这次房改,他家把房子退出来了,我家上个月才搬过来的。您要找的成叔叔早已搬走了。
我惊喜的问:“客厅里的是你奶奶?家里还有什么人?”他点点头,回答我的与那胖大嫂说的基本一样。让我忧喜掺半的是,小郑口袋里还揣着一份大学录取通知书。他失望的说,升学对他已是一种奢望。他会操作电脑,正在联系一家工作单位,以便接过父母的担子,承担起赡养祖母的责任,让老人有个幸福晚年。
我为灾难不是发生在战友家庆幸,更为少年的精神感动。我劝他:放弃升大学,意味着难以估量的损失。他说他知道,也认真考虑过,但得面对现实。申请社会教济,将来勤工俭学,这些都是远水难救近火。别的不说,去报名就得几千元学费,否则连学校门也进不去,再说将……
他是深思熟虑过,像个历尽沧桑的汉子,心思早已跨出了校门,正横刀立马面对严峻的生活。我不忍再与他聊下去,怕触动他的创伤。手却不自觉的伸进放钱包的衣袋,但又抽了回来。反复几次,最终还是把钱掏出来了。“叔叔这里有六千元钱,但愿能带你渡过入学这一关!”把钱塞给他。
他一脸诧异的可着我,许久没接我的钱。大概,是我一身军装,使他深信我是真诚的,没有别的动机。他双手捧着我的钱,如同捧着一份希望,沉甸甸的。倏然,他双脚跪下,一连给我叩了三个响头。这回轮到我于心不安。如此大礼,是我们这个民族用来请求别人宽恕和帮助的顶级礼仪。眼前这个少年,居然也如此虔诚的用来表示自己的感激。
我把他扶起来说:“叔叔不希望你这样感激我。作为学生,你应当抓着这次机会,多学些本领,以优秀的成绩感激所有关心和帮助过你的人。
“叔叔放心,我一定会的!“他已是满面的喜泪,洋溢着绝处逢生的神情。看来,他是多么希望升学!放弃升学只是他最坏的准备。我深信他是个好学生,值得我去帮助他!
06
蓦然,我发现我们身后站着一位年轻女子。她一直在